間接傷害
發表於 : 週二 7月 12, 2011 12:20 pm
七月七日回到家不久。
驚魂甫定，夫妻兩個人竟開始討論起她手邊現在幾個案子的進度，那些無理取鬧的案子。不管是想藉病人不好醫
療結果獲取利益，或者只想轉移自己沒照顧好病人的罪惡感，對醫師造成極大的傷害。
那些受傷極深、極重而痛苦煎熬的神情，是我們留在醫院系統奮鬥的重要理由。不好的醫療結果，當然未必都不
存在自我檢討的事由。但醫院目前的政策，考量到醫病雙方的痛苦，只要金額不是太離譜，不管醫院自認有無疏
失，和解還是首選考量。
也就是說，會到她手上的案子，絕大多數是已經經過篩檢的；通常都結合了，「醫院自認沒有疏失」和「家屬要
求的金額實在太過離譜」再加上「以刑迫民」的手段。這些案子都有共通之處，「家屬不可理喻」、「找的律師
死纏爛打」、「對醫師傷害很大」。也因此，我們總想盡可能打贏每一個案子。
以一個非醫療專業人員而言，打醫療糾紛的訴訟，想寫出有品質的狀子其實是很辛苦的事情，即便有我的一點點
協助。事實上，所有的工作都一樣，只要你對自己還有點要求，通常就會有點辛苦。更何況，醫院給她的工作並
非只有醫療訴訟，很多本來就算沒有專屬律師，醫院各部門也能處理的事情，現在有了專屬律師，沒有讓法務室
參予，好像就沒有安全感一樣。
於是她有看不完的合約，批不完的公文，參加不完的委員會，開不完的會議，再加上醫療訴訟，醫療鑑定，和演
講邀約，一定有人忘了在總員工達數千甚至上萬人的這個體系，法務室不過只有兩個員工。
我們不是不能體會現在醫院經營的困難，如果我們就只打算兩個人過一輩子，這也確實是一個充滿挑戰、可以試
圖改變些什麼的試煉，如果…。
星期日下午，另外一陣出血，她才覺悟事情的嚴重，雖然身體沒有特別不舒服。打給婦產科醫師，確認除了多休
息，以目前的狀態可以做的事情有限，預約了星期一一早的門診，她在一陣驚惶之中漸漸睡去，而我只能選擇徹
底到近乎無情的冷靜。
我們雖然都沒有講，但彼此都知道對方做了最壞的打算，若真如此，至少要有一個人能撐得住。我好像沒有辦法
將理性和感性調合得很好，最壞的情形就是像強酸遇到強鹼一樣，化成一灘會漸漸冷卻的熱水，不再犀利、不再
敏銳也不再有感覺。
星期一的門診，我選擇在外等候。我想，如果先出來的找我的是醫師或護理人員，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還好先
出來的是她，我遠遠從她嘴唇讀出「小朋友還在」的訊息，然後和她一起進入診間。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印出
來的幾張超音波圖，連我都看得出來，有一大塊區域，血塊積在胎盤和子宮中間，小朋友的心跳和成長目前沒有
受到影響，如果血塊不再擴大，如果沒有其他變化，如果…。
婦產科醫師終於主動提出了希望她能至少休息兩個月的建議，並且開了診斷書以利她請長假。星期一早上陪她把
該辦的程序跑完，把辦公室再稍做整理，將職務交接給助理，交待把進行中的案子委外之後，我幫忙搬了一箱雜
物回家。
我利用上班的空檔，send給她一長段簡訊：
「我希望你能離開現在這個職務，就算想工作，單純接案子和演講就好。」
「醫界有太多包袱，沒必要連妳一起賠進來。」
「這段時間，我也會盡量推掉外務，等你真正穩定了，再重新思考未來。」
「我們都需要先停下來，想一想未來。」
這兩天，我忍不住開始想，曾幾何時我們不知不覺成了伊萬•巴甫洛夫的狗？只要想到「責任」的鈴鐺，就忍不住
口水直流？重點不在於這個社會值得怎樣的醫師，而是自己值得怎樣的生活。
沒有想清楚這點，就注定要在這樣的關頭卡住，進退唯谷
只是對她更不公平的是，她的決定、她的人生早就注定要和我緊緊相繫，而我竟如此晚察覺。三天一班的住院醫
師生涯，我不想有小孩；四處飄蕩的主治醫師生涯，我們沒有機會有小孩。等到想有了、也有了，她的年紀已經
太大了，要背負的風險也更大了。這是意料之外的間接傷害，也消解了多年來奮戰的理由。
再問我一次，我想，這次我的選擇將有所不同。
驚魂甫定，夫妻兩個人竟開始討論起她手邊現在幾個案子的進度，那些無理取鬧的案子。不管是想藉病人不好醫
療結果獲取利益，或者只想轉移自己沒照顧好病人的罪惡感，對醫師造成極大的傷害。
那些受傷極深、極重而痛苦煎熬的神情，是我們留在醫院系統奮鬥的重要理由。不好的醫療結果，當然未必都不
存在自我檢討的事由。但醫院目前的政策，考量到醫病雙方的痛苦，只要金額不是太離譜，不管醫院自認有無疏
失，和解還是首選考量。
也就是說，會到她手上的案子，絕大多數是已經經過篩檢的；通常都結合了，「醫院自認沒有疏失」和「家屬要
求的金額實在太過離譜」再加上「以刑迫民」的手段。這些案子都有共通之處，「家屬不可理喻」、「找的律師
死纏爛打」、「對醫師傷害很大」。也因此，我們總想盡可能打贏每一個案子。
以一個非醫療專業人員而言，打醫療糾紛的訴訟，想寫出有品質的狀子其實是很辛苦的事情，即便有我的一點點
協助。事實上，所有的工作都一樣，只要你對自己還有點要求，通常就會有點辛苦。更何況，醫院給她的工作並
非只有醫療訴訟，很多本來就算沒有專屬律師，醫院各部門也能處理的事情，現在有了專屬律師，沒有讓法務室
參予，好像就沒有安全感一樣。
於是她有看不完的合約，批不完的公文，參加不完的委員會，開不完的會議，再加上醫療訴訟，醫療鑑定，和演
講邀約，一定有人忘了在總員工達數千甚至上萬人的這個體系，法務室不過只有兩個員工。
我們不是不能體會現在醫院經營的困難，如果我們就只打算兩個人過一輩子，這也確實是一個充滿挑戰、可以試
圖改變些什麼的試煉，如果…。
星期日下午，另外一陣出血，她才覺悟事情的嚴重，雖然身體沒有特別不舒服。打給婦產科醫師，確認除了多休
息，以目前的狀態可以做的事情有限，預約了星期一一早的門診，她在一陣驚惶之中漸漸睡去，而我只能選擇徹
底到近乎無情的冷靜。
我們雖然都沒有講，但彼此都知道對方做了最壞的打算，若真如此，至少要有一個人能撐得住。我好像沒有辦法
將理性和感性調合得很好，最壞的情形就是像強酸遇到強鹼一樣，化成一灘會漸漸冷卻的熱水，不再犀利、不再
敏銳也不再有感覺。
星期一的門診，我選擇在外等候。我想，如果先出來的找我的是醫師或護理人員，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還好先
出來的是她，我遠遠從她嘴唇讀出「小朋友還在」的訊息，然後和她一起進入診間。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印出
來的幾張超音波圖，連我都看得出來，有一大塊區域，血塊積在胎盤和子宮中間，小朋友的心跳和成長目前沒有
受到影響，如果血塊不再擴大，如果沒有其他變化，如果…。
婦產科醫師終於主動提出了希望她能至少休息兩個月的建議，並且開了診斷書以利她請長假。星期一早上陪她把
該辦的程序跑完，把辦公室再稍做整理，將職務交接給助理，交待把進行中的案子委外之後，我幫忙搬了一箱雜
物回家。
我利用上班的空檔，send給她一長段簡訊：
「我希望你能離開現在這個職務，就算想工作，單純接案子和演講就好。」
「醫界有太多包袱，沒必要連妳一起賠進來。」
「這段時間，我也會盡量推掉外務，等你真正穩定了，再重新思考未來。」
「我們都需要先停下來，想一想未來。」
這兩天，我忍不住開始想，曾幾何時我們不知不覺成了伊萬•巴甫洛夫的狗？只要想到「責任」的鈴鐺，就忍不住
口水直流？重點不在於這個社會值得怎樣的醫師，而是自己值得怎樣的生活。
沒有想清楚這點，就注定要在這樣的關頭卡住，進退唯谷
只是對她更不公平的是，她的決定、她的人生早就注定要和我緊緊相繫，而我竟如此晚察覺。三天一班的住院醫
師生涯，我不想有小孩；四處飄蕩的主治醫師生涯，我們沒有機會有小孩。等到想有了、也有了，她的年紀已經
太大了，要背負的風險也更大了。這是意料之外的間接傷害，也消解了多年來奮戰的理由。
再問我一次，我想，這次我的選擇將有所不同。
+1 外在的工作或許使我們身心俱疲，有時我們甚至會迷失我，到底那一件事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