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爭上游 ?
趙建銘的故事
累積祖孫三代努力 , 由貧農、老師 , 到台大醫師 , 一個平凡出身的上進孩子 , 爬到台灣職業金字塔的頂端。這個美麗的「台灣夢」 , 卻在他更上一層樓 , 變成駙馬爺的5年內粉碎。用來握手術刀的手 , 為什麼會戴上手銬？
一百年前的浙江省奉化縣 , 有一位家境貧困的孩童。有一天 , 他走到溪流旁 , 觀察到一群魚兒拚命的逆水而上 , 這場景給他很大的啟發：小魚兒都知道要力爭上游 , 更何況是人 ! 故事裡的主角蔣介石 , 後來成為中華民國行憲後第一任總統。這個「力爭上游」的故事 , 雖然後來被批評為造神運動 , 但確曾是國小課本裡最著名的勵志故事。一百年後的台灣 , 出現了「新力爭上游版」：一對來自台南鹽水鎮的父子 , 經過不斷的奮鬥 , 終於鯉躍龍門 , 從務農世家翻身為第一家庭 , 站上台灣金字塔的頂端……。
從日據時代台灣第一位醫學博士杜聰明起 , 醫師 , 就是本省人最崇高的職業 , 尤其在文化氣息濃厚的府城 , 更是台南大戶人家心中最好的女婿人選。農家子弟、教師出身的趙玉柱也不斷的灌輸兩個兒子建銘與建勳 , 要穿上白袍 , 成為人中之龍。
在父母親的高度期待下 , 兩兄弟進入台南明星學校——私立黎明中學就讀 , 以台大醫科為第一志願。尤其趙建銘就讀的三年丙班 , 就是歷屆攻讀醫學院的專班。第一年失敗 , 他不服輸 , 南下高雄補習班苦讀一年。隔年 , 終於如願考上第一志願台大醫學系 , 成為台灣那年十二萬名考生中 , 大家認為最成功的一百三十個孩子之一。
遇到貴人：韓毅雄、吳淑珍
在台大醫學院 , 他遇到生命裡的第一個貴人：骨科權威、台大醫學院教授韓毅雄。不是韓毅雄 , 趙建銘沒機會遇到人生中最重要的貴人——總統夫人。
趙建銘一百八十公分的運動員身材和懂事的個性 , 深得長輩的疼愛。他的高EQ , 更是他與其他木訥的醫學院學生最大差異 , 這個性的養成來自家庭。
他父親趙玉柱曾自述 , 國民黨執政的時候 , 要加入國民黨才能擔任校長 , 他因為貧窮與現實問題 , 而加入國民黨。每逢選舉 , 校長就成為買票的「大樁頭」 , 「沒買完的可以放著買酒喝」 , 是小小的既得利益者。趙玉柱在地方人士間周旋 , 自然要八面玲瓏 , 耳濡目染下 , 也養成了兒子趙建銘的低身段、高EQ。
在大學七年級實習時 , 趙建銘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個貴人：第一夫人吳淑珍。當時 , 吳淑珍委託韓毅雄為女兒介紹男朋友。這天早上 , 韓毅雄在台大醫院B棟的電梯門口問趙建銘：「我幫你介紹一個女朋友好嗎？」雖然當時趙建銘已有交往多年女友 , 但他毫不猶豫的點頭。他相信 , 以老師的身分 , 介紹的人家絕不差。
第二次 , 韓毅雄又在台大醫院進一步透露：「上次要介紹給你的是總統的女兒。」 「老師 , 我配得上嗎？」趙建銘惶恐的說。「你真娶到 , 就是駙馬。如果你願意 , 我就來安排 , 」韓毅雄事後被筆者問到當時的情境。為了追求總統的女兒 , 趙建銘一方面暗自結束交往多年的女友 ; 另一方面 , 積極爭取。
就這樣 , 八十九年十月二十五日的中泰賓館 , 趙建銘與總統的獨生女陳幸妤第一次約會。為了這次約會 , 趙建銘事前做了準備功課：他知道陳幸妤個性節儉 , 所以 , 點菜不宜太多 ; 再者 , 要把握送陳幸妤回家的機會。晚餐後 , 他記住叮嚀 , 送陳幸妤回到官邸 , 也藉此見到吳淑珍 , 禮數周到的跟她道謝。這是趙建銘首次踏入總統官邸之門。在官邸的二十分鐘聊天 , 第一夫人對他的印象是：落落大方、會開玩笑 , 很會講話 , 有大將之風 , 又有禮貌。隔天一早 , 總統夫人還打電話給韓毅雄 , 表達滿意。
雖然夫人滿意 , 趙建銘也殷勤邀約 , 但第一次約會後 , 陳幸妤的回應冷淡 , 屢次拒絕。為了促成這段姻緣 , 韓毅雄還要學牙醫的兒子從美國回台 , 幫忙加溫。促成了兩人的第二次約會。這天一夥人玩得高興 , 韓毅雄的兒子還彈起鋼琴 , 讓特地穿西裝打領帶的趙建銘有機會高歌一首「愛你入骨」。
EQ高、不輕言放棄的趙建銘貫徹了「力爭上游」的精神。為了追求總統之女 , 他做了一件一般男人不會有的舉動 , 大膽的寫了一封信給總統。他表示 , 雖然他很愛陳幸妤 , 但是陳幸妤好像不太愛她。他也保證 , 雖然他不是最優秀的男人 , 但卻有健康與脾氣好兩項優點。
趙建銘取得長輩支持 , 終於擄獲公主芳心。九十年二月十八日 , 阿扁生日當天 , 趙家到總統官邸提親。這時 , 距離兩人開始約會不過四個月。當時總統這麼形容女婿：「趙建銘和我一樣都是鄉下孩子 , 而且還是台南同鄉 , 都是奮力上進 , 勤勉向上。」吳淑珍尤其中意這「準女婿」 , 私下常喊他「大塊仔」（台語 , 大個子） , 還親自帶著他去訂製衣服 ; 對於外人的詢問 , 她都稱是「我兒子啦」。
韓毅雄、吳淑珍 , 讓趙建銘終於登上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機會之梯 , 直通榮華富貴。
人生轉折：攀上第一家庭
終於 , 這一天來了 !
九十年九月二十七日 , 台北市 , 中泰賓館席開五十桌的宴會大廳 , 香檳玫瑰像在春天的英國城堡般盛開。趙建銘與陳幸妤 , 這對年輕夫妻緊張的坐在主桌 , 隔著香檳玫瑰和淡綠色繡球桌花的 , 就是總統阿扁、前總統李登輝、證婚人司法院長翁岳生。
過去只有在電視上才見得到的副總統呂秀蓮、五院院長、中研院院長李遠哲、台大教授李鴻禧、總統府資政辜寬敏 , 都是座上嘉賓。台灣企業界辜振甫、辜濂松、蔡萬才、蔡明忠、殷琪、胡定吾、吳東亮等大老闆 , 都應邀參加這場世紀婚禮。
對著現場五百位客人 , 阿扁總統感性的說：「我要特別感謝李前總統協助 , 將政權和平轉移給我 ; 現在 , 我也要將幸妤『和平轉移』給趙建銘。去年總統大選結果揭曉 , 幸妤只高興一晚 , 隨後就開始擔心交不到男朋友。現在幸妤結婚 , 我已經沒有壓力 , 可以好好拚總統了。」
這個場面 , 是做了一輩子鄉下小學校長的趙玉柱所不敢想像的。也是這一刻 , 他發現 , 原來他一路苦心栽培成材的兒子 , 對台灣有如此重大的意義。生命的轉變如此迅速 , 一年間 , 趙氏父子晉升為台灣上流社會一員。他再也不是連在教職員會議上 , 都被年輕老師拍桌子、被老友嘲笑「趙（罩）不住」的「鬱卒校長」。
現在的他 , 叫做總統的親家。
四天後 , 在台南大橋國小的喜宴上 , 坐滿七十桌的鄉親和台北貴賓。喜宴上 , 有一個很醒目的布置——「趙建銘的成長過程」看板。看板被安排在一間教室內。進到這間教室的人 , 無不看得目瞪口呆──一幅長六公尺、寬兩公尺的大看板 , 裱著美術框 , 上面鋪滿了趙建銘從國小到大學得到的獎狀 , 一張張 , 沒有泛黃紙縐的 , 全用掃描機掃進電腦 , 全彩輸出。
除了學業獎狀 , 還有作文、演講、桌球比賽的獎狀。能考上台大醫科的人 , 從小大概都拿過這麼多獎狀 , 但是在婚宴上製作「獎狀牆」的 , 不知趙建銘是否也為第一人？
趙氏父子滿意的對著親友們攤開自己的成績單。這張成績單背後的意義是 , 努力拿到高學歷 , 加上好人緣、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 , 終於 , 成為台灣最令人稱羨的力爭「上流」典範。
第一階段誘惑 ：送上門的特權
趙家父子像搭直升機般 , 從地面一下子登上台灣高峰。
第一階段迎面而來的 , 就是不請自來的特權。
與第一公主交往時 , 趙建銘就可以駕著公務車自由進出官邸、與總統在官邸騎腳踏車。結婚後 , 在台大醫院這座莊嚴的白色巨塔 , 也出現許多「駙馬條款」。譬如：更換實習地點、台大骨科部修改住院總醫師制度 , 讓駙馬提前半年升為總醫師、SARS期間可休假、筆試三十多分也可通過骨科專科醫師考試……。
第二階段誘惑：賺取「容易錢」
長子趙翊安誕生後 , 趙建銘開始嘗到獲取「容易錢」（easy money）的滋味。陳幸妤懷孕的消息傳出後 , 臍帶血業者無所不用其極 , 只為爭取到第一金孫的代言。有人帶說帖給吳淑珍 , 祭出有機會幫助她再站起來的誘因 , 有人則尋求民進黨中常委的幫忙。
生寶臍帶血董事長章修綱 , 決定從趙建銘下手。在六個月裡 , 章修綱終於打動了駙馬與公主 , 簽下一紙合約。章修綱回憶 , 簽約時趙建銘還對他說：「和你簽約 , 我的壓力很重。」
當時 , 臍帶血業即使找天王級藝人的代言行情也只有三百萬元。但冠上「第一家庭」的光環 , 一千七百萬元的代言費輕鬆入袋。
此外 , 他升上主治醫師後 , 握有開立處方藥權力 , 也成了各大藥商爭相結交的對象。收取藥商回扣 , 似乎也成為業外收入的一環。駙馬有人照顧 , 第一親家趙玉柱 , 也開始稱霸南台灣。
退休後 , 趙玉柱獲聘台南縣教育審議會委員、國中小校長遴選委員。趙玉柱的好友顏火龍隨之高升為教育部中部辦公室主任（相當於過去的省教育廳長） , 兩人在台南教育界的影響力擴及到整個中台灣。禮尚往來下 , 顏火龍又推荐趙玉柱出任台灣省社會教育基金會董事長。
這對一路力爭上游的父子 , 躋身「上流社會」後 , 也很快接受了這個圈子魚幫水、水幫魚的「倫理」。
從九十年趙建銘結婚以後的三年中 , 趙家父子有志一同的 , 各自在教育、醫療的本業領域 , 發展人脈與錢脈。當教育、醫療專業都可以因權貴而放棄原則 , 各種利益分享的機會如嗜血豺狼般一擁而上 , 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第三階段誘惑：「業外」操作
從九十三年開始 , 父子兩人開始「核心擴張」 , 往其他領域發展 , 多角化、槓桿操作的經營手法 , 雖然生澀卻企圖心十足。譬如趙玉柱 , 陸續獲聘為燁輝企業等多家公司顧問（見圖） , 「事業版圖」從鋼鐵、化工、營造到金融界 , 每月支領顧問費五十三萬元 , 超過總統月薪。
趙建銘也不遑多讓 , 根據檢調等各界所蒐集的資料顯示：他直接打電話給財政部長等人 , 介入國票金經營權之爭 , 暗助耐斯集團 , 收受賄賂 ; 涉入阿里山森林遊樂區開發案 ; 關說台開董座等賣官行徑 ; 利用內線炒作股票、房地產……。
趙家父子的「力爭上流」故事 , 本來還要繼續寫下去的。而他們在短短五年內 , 所建構出的龐大特權帝國 , 足以列入商學院的經典教材。
然而 , 驟富的滋味 , 雖甜卻致命。它的甜美在於快速成功 , 致命卻來自人們自我膨脹、不知節制。十七世紀的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裡說過：「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 , 這是萬古不變的一條經驗。」
故事變調：幸運兒成階下囚
終於 , 五月十日 , 台開炒股案爆發 , 趙家父子多角化的版圖被一一攤在陽光下。
九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凌晨六時四十五分 , 經過長達十一個小時的漏夜偵訊 , 檢察官認為趙建銘有串證、湮滅證據之虞 , 向台北地方法院聲請羈押禁見。當審判長宣布「准予羈押禁見」時 , 趙建銘當庭失了神。審判長依慣例訊問：「押票要寄給誰？」他完全愣住了。一會兒 , 他才回神說：「寄給我太太陳幸妤。」
「喀擦」一聲 ! 法警將一副冷冰冰的手銬 , 銬住駙馬爺的手 , 這雙手 , 就是五年前 , 第一夫人在訂婚宴上親手為他戴上名表的手。趙建銘成為司法史上第一位被收押的第一家庭成員 , 台大醫院百年以來第一位被收押的醫師。
這一切來得太快 ! 台大骨科五月的排班表上 , 還來不及換下趙建銘三個字。而台大醫院十一樓的趙建銘辦公室信箱裡 , 也還靜靜的躺著四封郵件。就在趙建銘被收押的當天 , 遠在雲林縣斗六小鎮的台大醫院雲林分院裡 , 三十四歲的林晉慶醫師 , 正聚精會神的為病人開刀。在這個台灣最窮的縣裡 , 這棟台大四十年的老舊醫院 , 坐落在雜貨舖、稻田、工廠雜聚處。遠不如台北台大的氣派喧嘩。
五月二十九日的晚上 , 筆者走訪這家小鎮老醫院 , 我們步上五樓 , 一些病人正圍在大廳看電視 , 輕聲問了一句：「有人認識林醫生嗎？」只見一位年經的男病人推著輪椅靠近來 , 操著台灣國語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叫鐘榮志 , 剛被開完刀的第四天 , 身上仍打著點滴 , 全身腰部與腳邊都插滿引流管 , 導出血水與黃膿 , 但已經能坐在輪椅上移動。
鐘榮志前年因為車禍 , 雙腳、左肩被撞碎 , 極可能因敗血致死 , 但在林晉慶鍥而不捨的搶救下 , 去年已能拄著拐杖走路 , 今年 , 林醫師又為他化膿的右腳開刀 , 他的雙腳可望順利走路。他說 , 一年前當林醫生從鬼門關將他救回後 , 他曾經感激的想私下送三千元禮盒給他 , 但被林醫生拒絕：「救人本來是我的責任。」
林晉慶 , 是趙建銘的同班同學 , 現任台大醫院雲林分院骨科主治醫師。五年前 , 他與同學趙建銘同在台大醫院骨科實習 , 當時兩人的人生看來差異不大。戲劇性的 , 趙建銘獲得幸運之神的眷顧 , 進入第一家庭 , 留在台北行醫。但林晉慶與許多年輕醫師一樣 , 來到鄉下。
翻開台大醫學系八十級的通訊錄 , 趙建銘同班的一百三十名同學 , 現在留在台大不到二十個 , 其他都像林晉慶一樣散在台灣各地。趙建銘的恩師韓毅雄難過的嘆道：「如果當初沒有介紹認識 , 現在他一定會是在台大的一個好醫師。」這個回答的另一種想像是 , 如果當初趙建銘沒積極追求總統的女兒 , 他可能是台灣某一個角落的「林晉慶」。如今看來 , 林晉慶的平凡竟是趙建銘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
什麼是成功？是不擇手段的快速致富？還是不走捷徑、穩紮穩打的追求心中想望？新版的「力爭上游」的故事 , 已經告訴人們答案。
有一則「雄魚的權力遊戲」故事：在非洲有一種魚 , 只要是有地盤的雄魚 , 身上必定有鮮豔的色彩、黑色的條紋 , 還有黑眼線 , 牠們在湖底泥淖的地盤中游進游出、勾引異性不可一世 ; 相反的 , 若沒有地盤的雄魚 , 身上則披著和環境相近的保護色 , 連偷偷潛入別人的領域交配都不敢。研究人員發現 , 有地盤的雄魚 , 大腦中分泌性荷爾蒙的神經元 , 是無地盤者的八倍大。但是若將兩種魚的地位對掉 , 原來無地盤的雄魚 , 神經元不到一週就可以脹到原來的八倍大 , 身上也會現出條紋 , 擺出十足架式準備去勾引雌魚了。
在生物界 , 「位子換了 , 腦袋也會換」 , 是通則。但人類的希望 , 就在於教育可以超越動物本性。
一百年前的力爭上游寓言 , 告訴人們要向上看齊。一百年後的「力爭上流」故事 , 則告訴人們 , 向上看齊的奮鬥過程 , 唯有學會與權力共處 , 拒絕誘惑、知所節制 , 才是真正的成功。否則 , 正如《尚書》所說：「不矜細行 , 終累大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