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婆媳

[tsgh4730]

客家婆媳

阿婆(客家人祖母的稱語)是傳統客家農村的女兒;排行老五,上面都是哥哥.想當然耳少女時期的她在家如掌上明珠;每個舅公都很疼她.深怕她在媒妁之言下的婚姻不幸福.果不其然;天下事很多是事與願違.阿公(客家人祖父的稱語)是我們大家族的長子,年少輕狂的他不願待在家鄉務農,娶了阿婆後不久就到上海打拼,後來聽說因非法集資換卷被捕(相當於現在的證卷交易法),在當時的日本政府法令下是唯一死刑.打完"三日針"後就被通知帶回家;整整第三天就猝死了.阿爸當年才八歲,阿婆從此在這大宅院裡變成最沒有聲音的人.
一對孤兒寡母沒有丈夫的支撐;在那年代簡直是度日如年.多少個夜裡她的眼淚是流了又乾;乾了又流,所以阿婆的眼睛很早的時後就看不到.那也好;她不必看到妯娌間那爭寵的眼神,她的無言與認命是從那時後開始.她從不反駁任何人的指控;逆來順受是她生活準則.對一個目不識丁的人說根本不懂"油麻菜仔"是啥意思;她只知道她是羅家的媳婦;不管命運如此多舛,她都認為那是老天的安排.每天種菜賣菜;過著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她的平凡沒有留下太多可歌頌的事蹟.
阿爸是家族的長孫;有了曾祖母的溺寵,自然而然地養成紈絝個性.尤其是受了日本教育後(當時受教育的孩子很少);更是族裡的孩子王.阿婆這個性根本管不了他.二十歲左右以自由戀愛的模式娶了阿母(在當時自由戀愛算是罕見).開啟了這段"客家婆媳"的緣份."家"對阿爸來說或許是個失敗的經營者."大男人主義"莫此為甚.若以現今的標準;阿母衍然是個家暴受害者.兩個悲情時代下的女人,慢慢的融合在一起.記得有一回阿母離家出走,阿婆只知道坐在床邊邊流眼淚邊說"勤英ㄟ(阿母的名字)去哪?佯某帶侒去(怎沒帶我去)?三天來她都沒闔眼過,年幼的我偎在她的懷裡;我不知大人的世界是在做啥?只知道在她懷裡是最溫暖最安全.阿母經朋友勸說下回家了,一進家門她第一件事就跑到阿婆的房裡看望阿婆並說:母嬤妳吃沒?我去弄個稀飯給妳吃.她語帶哽咽的說:要不是想到孩子跟母嬤沒人顧;她根本不會回來.我知道當時阿婆心裡變踏實了;但還是邊說邊唸阿母;一出去就這麼多天,下次一定要帶著她去.天呀!這種事哪有攜家帶眷的.
她們倆自此以後知道自己是對方活著的依靠.而在阿婆的認知裡她也只記得"勤英ㄟ"三個字,因為那好像是阿里巴巴故事裡的"芝麻開門"那麼管用.
夏季時的頭份老家;在河堤旁的擋石牆上常會長出一種"壁蓮花"的植物;開花時把它摘下熱水煮燙後把它曬乾;是一道相當美味的佳餚食材.有些人會去收購,她們倆也會加把勁賺點外快.在我印象裡;它得的莖部都佈滿著刺;阿母跟阿婆都會不畏尖刺蹲在花叢裡摘採;而我呢就只會躲在無刺的石牆上幫他們收好摘下的"壁蓮花".我不時的可聽到"勤英ㄟ"的叫喊聲.而阿母也會回阿婆說:"啈風ㄟ"(客家語意是叫啥?),此情此景勾勒出這對婆媳那濃郁化不開的感情.記得阿母跟我說過;她非常感激外婆的生養之恩;但讓她感到更幸福的是阿婆讓她感受到存在的必要.相處了近五十年;她隨時隨地知道阿婆在想啥?
阿婆很喜歡吃糯米類的食物,記得有一回在花蓮;當時並不是過年過節的,阿婆信口說了句很久沒吃糯米飯了.(她的意思是想吃些像粽子湯圓之類的糯米食物).但在花蓮沒有帶到阿母常用的烹飪器皿;於是她就清炊一碗糯米飯然後攪拌黑糖給阿婆解解饞.........一碗糯米根本不值甚麼錢,可貴的是她們婆媳之間的相愛;讓我感到很驕傲.
當年在花蓮服務時;分配的宿舍在三樓;為了阿婆有水可以種菜,我特地去買了好長好長的塑膠管能接水到一樓給阿婆用,一條水管經外科;小兒科;麻醉科三大主任攜手完成;夠風光吧!每當傍晚時分;阿母只要聽到樓下阿婆喊著"勤英ㄟ";她就知道開水龍頭給阿婆澆水.而我們整棟宿舍的醫師們也知道該吃晚餐了.
民國84年阿婆突然心肌梗塞;被送到長庚醫院急診;三天後我趕到醫院時看到阿母的眼角泛著淚光;我問阿婆哪裡不舒服?她始終是同一個答案:"沒有"(這輩子我從沒聽過阿婆說過"不好"這種字語;就因為她這種憨厚讓我更心疼),兩個老人在急診室躺了三天,苦等沒有病床,而阿婆又一直吵著回家,當時我相當懊惱;連自己是醫師都無法好好救治自己的阿婆,這是哪門子的天理?;實在不忍阿婆再受更多的痛苦;我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阿婆,我帶妳回家好嗎?",哪知她眼神一亮;連忙點頭答應.她很高興地我能帶她回家了.但可預知的是她的病情一定會更糟.一個月後她的心肌梗塞再次發作,當時正是狂風暴雨的颱風夜;也失去了我生命中最依賴的女人.往後幾天的日子;我簡直是槁木死灰;行屍走肉,時間上的記憶幾乎空白.但永遠記得最後的移靈遊棺時;有一個人比我哭的更撕心.那就是我阿母!她一隻手輕撫著阿婆的棺木;邊啜泣地說:"母嬤;我沒在妳身旁;妳自己要走好;好好跟著佛主去.知道嗎!"聽到阿母這樣說我更是揪心;她們這段婆媳緣斷之情真的讓所有在場的旁人都動容呀.
阿婆走後;阿母對啥都提不起勁,就像生命裡失了主心骨一樣.日復一日的游盪過著.有一天她腹部絞痛如刀割;我馬上安排做鏡檢,一查竟然是大腸癌.事不宜遲,我不能再失去我生命中第二個女人.三天後馬上安排開刀.但無奈的是這癌細胞已擴散到整個腹腔,我不死心地想找出任何有一絲絲希望的切口.但老天還是沒給我機會.......
做個腸道造口後關起肚子.我只能跟老天祈求多給我一點陪伴阿母的時間.
八個月後;阿母因嚴重惡體質病情急轉直下.但奇怪的是阿母痛苦著遲持不能嚥下最後一口氣.我環顧四週看到阿婆的竹籃輕煙鳥鳥,才想到是阿婆捨不得她走.(在客家習俗上;人往生後週年內要在家中掛著裝著神主牌的竹籃,象徵往生者還在家中眷顧著家人.)於是叫內人先跟阿婆說一下;好好帶著阿母走吧.就當內人用紅布把阿婆的竹籃蒙上後.阿母就斷氣走了......
我知道她跟阿婆走了.她不會寂寞了,因為她又可聽到阿婆再喊她"勤英ㄟ"......

[Rebecca]

真是太可憐了!!

[loppo]

這是轉載的嗎??
還是大大的文章??

真是太感人ㄌ

[tsgh4730]

這是小弟自身的感受...
多少個年頭過去了.但往事如影歷歷....
同時也感謝當年讓我阿婆感到快樂的小兒科陳逸正同學...
阿母跟阿婆都不在了
但個人希望大家對客家婆媳有更深一層的了解.
我真的為她們感到驕傲..

[image]

像母女......

[kcfc]

這是小弟自身的感受...
多少個年頭過去了.但往事如影歷歷....
同時也感謝當年讓我阿婆感到快樂的小兒科陳逸正同學...
阿母跟阿婆都不在了
但個人希望大家對客家婆媳有更深一層的了解.
我真的為她們感到驕傲..

我媽(ngaiˇ jiaˋ) 3歲就被阿嬤(aˇ ma) 做 童養媳(花屯女 faˊ duenˋ ngˋ)

她們真是像母女

雖然
祖母過世30年了
現在母親也已是75高齡
有如tsgh大大描述的類似情境
還一樣深植我心中
祖母過世後
母親有好長一陣子
無法恢復正常生活(太傷心了)

[amigo]

感人

[Cate]

客家婆媳互摃的也很多
這是無解之題

[e42166]

女婿哭禮數
媳婦哭腹內

[lucylee]

大大的文章寫得好, 真的很感心, 鼻子酸了...

[xk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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